【神紫廉】移迹

*神紫/廉紫,现背
*或者说神紫前提的廉紫?
*也许无差味但仍是py右…




「位于美国亚利桑那洲的大峡谷的部分地区,顶部与底部层积岩的形成时期相差极大,意味着十亿年地质记录的缺失,而这一断层现象已困扰学界将近一百六十年。」

 

平野在柜台给接待员出示身份证明,摘了一边蓝牙耳机,接过房卡,向对方简短道谢。左耳娓娓道来的讲授戛然而止。是自然科学频道录制的音声节目,他原先只是无聊时误触,发现用来入眠颇有奇效,方便打发漫长颠簸的移动时间。主要胜在语调平稳而枯燥,左耳道输入,哗啦啦从右耳淌出,像柔软的硅胶刮刀,剔平一些过于灵敏而令人烦乱的突触。偶尔竟也能听出个中趣味来。

 

「……即使研究团队利用最新测量方法作出了进一步推测,也能够想象,那些深藏在巨型岩层里的黑色线条,它们代表着的事件和轨迹,都注定遗——」

 

他难得想要在清醒时分听完一期音频,又不遂愿地被来电铃声打断,熟悉的女声响起,他温顺地应答。“我刚到酒店,嗯……嗯,谢谢妈妈。”他将手机听筒靠近嘴部,被口罩阻截了一层的音波传递至千里外的家乡,“降温?”

 

他回首,向酒店大门外看去,冷锋呼啸过境,被快速南移的积雨云压迫了三四天,心情已十足不痛快,午后又开始淅淅沥沥地飘小雨,他没备伞,不防水的棕色外套洇出一小块暗色。整个世界是浸泡许久吸饱了水的干香菇,漫天漫地的腐朽霉变的气味将他牢牢缠住。

 

“没事,我有添冬天的衣服……我这边都挺好的。”他柔声道别,屏幕上显示通话结束后,他看到了半小时前神宫寺发来的消息,问什么时候到酒店。约是在车上闭目养神的时候被他错过了。他思索了一下,回道,我在大厅了,你下来接我吗?按下发送键后他在西南隅会客区的沙发略坐了一会,对方却罕见地没有秒回,只发来几个字:我现在有事外出,你自己上来吧。

 

 

平野不疑有他,起身,一路自电梯上行穿过长廊,经过下一个拐角就到了预定的房间。他微微弓背,低头确认房卡上的数字编号,无意间差点撞上同一时间从转角处闪出来的顾客。

 

“不好意思……”与来人未触即分,他向后撤了几步,下意识道歉,四个音节轻轻吐出。抬头时借着顶光看清对方的脸,他眉头微蹙,很快就有意识展平,“啊。”一个字便算作打过招呼。

 

“你怎么在这。”永濑对此态度不以为然,对他的出现却有点出乎意料的样子,脸上带着一丝诧异。

 

“……?”平野心说我是在未被告知的情况下被辞退了吗,继而问,“给我和神订的是407号房,没错吧?”永濑迟疑地接过他手中的房卡看了一眼,叹了口气再塞回去,印刷花体字“1”的钩浮夸了点儿。他无奈地纠正,是401,你走岔了。

 

那便是要先折返回去一段了。平野闻言转身,脑袋相较于躯干的动作却仿佛滞后了一拍,像是有延迟的僵硬的NPC。永濑跟在后面二十公分的距离,随意地问他脖子怎么了。

 

“昨天没睡好,落枕,脖子疼了一天了。”他反手摸了摸颈侧,立马便后悔了,一阵熟悉的刺痛袭来,怎么能有这么琐碎又阴损的病症?连想用睡眠缓释片刻,都避无可避。

 

“明天还有彩排。”永濑提醒。

 

“嗯,还要彩排。”平野嘴角原先还噙着苦笑,渐渐耷拉了下去。

 

“我之前也得过,治了两个月也没见好。”

 

“这样啊。”

 

“好惨的生日。”接近于嗫嚅的一句话,让人怀疑只是不小心说出声音的自言自语,无声无息的幽灵降落,他的闸门被打开。

 

他生日,前一天节目录影拖到凌晨三点的生日,失眠到月落星沉的生日,被落枕折磨一整天,长途奔波还要准备连续四天的演出,北地绵长却入骨的酷寒,他高负荷运转的躯体,他打发家人的问候,他被消耗被高估,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向什么东西请求预支自己的身体和精神。

 

他深吸了口气,像是如释重负,永濑静静地等待他说完,嘴抿成沉重的一线。

 

如此反常的没话找话的纠缠,平野早已疑窦丛生,又无力周旋应付,只是坦白相告,吐露得难堪,像是祈求对方,哪怕就现在,先放过自己行不行。

 

不多时,两人都驻足在房间门口,永濑抱臂守在一边,平野的手虚搭在金属门把手上,预备往下按。

 

对此情境挥之不去的违和感,使他扭头看了眼一直执着地尾随着自己的永濑,眼中闪动着怀疑,难不成你也想进去坐坐?

 

“今天不是你生日么。”永濑低声说道,尾音恍如抑制不住的嗤笑一般急促。他的视线在房门和平野的脸之间流转,略挑着眉,不自然地眨了两下眼睛。平野对他挤眉弄眼的样子一时语塞,又思量推敲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从不解到无言。他微微仰面,动作仍然僵硬,眼珠随着脑袋一块向上移动,翻出一个不明显的白眼。再度对视时,一个脸上写着不是吧,另一个写着,是的。

 

 

他自以为做足心理准备,携着湿冷气进入干燥温暖的房间,果不其然迎接他的是氢气球,滑稽的人形立板和倾盆降下的斑斓彩带,他拨开眼前阻挡视线的塑料纸,堆在头顶的一滩滩又前赴后继地流下,将他的视界范围遮挡得五光十色,影影绰绰。他听到自己愈加急促,穿越鼓膜到达的呼吸声,闷热的鼻息反扑在脸上,加重了无名烦躁。

 

他一把扯下劈头盖脸的装饰物,问,“不是说过我今天不想庆祝了吗?”

 

现在轮到谁被尴尬浇一头一脸了。

 

他很累,他的精力只能容忍自己脱下外衣把身体投入柔软的床铺,或许神宫寺在旁边一遍遍抚他的背和眉间的褶皱,发现他因为积劳和温差引发了低烧,或许就他一个人,他不太在乎,他只是很累。

 

“对不起……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没等回应,他已对自己的急不择言后悔,平野揉了揉眉心,俯下身拾起彩带和亮片,已经是服软的语气,他挤出一丝讪笑,“我跟你一块收拾吧。”

 

关了灯,窗帘合上,唯一的照明来源是橙黄灯带。神宫寺似笑非笑的样子,卡在尽力维持笑容和窘迫难当之间,平野私下没有见过他这样矛盾的表情,或者说,不自控的表情。等他看到从沙发背后小心翼翼探出头的高桥和岸,还有仍然在录制状态的手持摄像机时,沁出的汗渗进一团混乱的塑料纸,红色指示灯无比刺目,他穿过愣在原地进退维谷的两人,转身进了卫生间,关上门,咔哒落锁。

 

 

“这段还能用吗?”岸探头看了眼显示屏。

 

“……”,高桥瞥他一眼,哭笑不得。短短二十多秒,如此效果十足又真实的对应。他开始头疼,不知如何将这注定被束之高阁的废片交差。

 

永濑本来一直倚在门框边上,他随手打开了灯,直起身子,越过仍旧杵在那儿的神宫寺,径直走来。

 

“你说呢,”他插着裤兜,单腿跪在沙发上,身子别扭地侧绕了个弯,去看已经停止录像的显示屏。视频最后一幕停留在平野紧绷的凝重的侧脸,随着动作被拉出虚影,他像是这个房间里笑容最发自肺腑的人,“拷我一份吧。”

 

 

 

*

“干什么来的?”

 

平野脸上还留有愠怒的余韵,神态恹恹的,语气也颇为不耐,仿若在说看笑话来的,是吧。永濑的脸卡在门缝里,对他等于谢客的态度视若无睹,自顾自说他房间空调出了点问题,加温慢,跟冰窖似的,刚打电话让前台请人检修,来平野这打发会儿时间。

 

“你没跟海人他们一块出去?”

 

“去干嘛,找冻啊。”

 

自酒店十五分钟车程处新建了一家综合商业体,有游乐设施,室内体育场馆和商店,本来已预定了五六人份的门票,平野只推脱自己刚从外面回来,舟车劳顿,你们好好玩,不要管我。没人敢在这个时间招惹他,只剩两人时神宫寺轻轻吻他的面颊,温暖的手掌一下下梳理他有点潮湿的鬓发,温声道,那你好好休息,我早点回来,等你什么时候有心情了再补过,我们两个,好不好。

 

平野望进他眼里。我刚刚不是故意的,我没那么想,我就是状态差……可是为什么不至少提前跟我说一声呢?这些半真半假的说辞在平野脑海中一条条被划过,挑开纷乱纠结的蛛丝,他往里走,探究自己真正想说的。我也是嵌进你完美计划和完美人生里不容变动的一部分么?可他此时再说不出任何拒绝或拂面子的话,只答应好,下雨开车注意点。

 

 

平野已经换上了睡觉穿的家居服,宽松的两件套没能一寸寸包裹住日渐形销骨立的身躯,袖口空空的,眼神也空,死寂一片,永濑像是心虚,“我刚刚那是想让你有准备酝酿反应。”

 

“谁想你吃枪药了。”

 

平野看着永濑坐到神宫寺那张床上,他累得眼皮打架,心力交瘁,嘴上仍犟,“我用你提醒吗。”

 

“看你心情不好,而且你不是不喜欢人家准备惊喜么,我怕——”永濑说到一半音量弱下去,最后选择噤声。平野翻开被子的动作一滞,清晰地感到胳膊上鸡皮疙瘩一茬又一茬冒了出来,说着把枕头堆到一个适宜的高度,行了啊,多了解我似的。

 

“你说神要知道我俩现在共处一室,不会不自在吗。”永濑避开这个自己挖的坑,开始预谋另一个坑。平野只是置若罔闻,接着仿佛想到什么似的,松开原本夹着被子的双腿,边下床找拖鞋边背对着和永濑说道,“你要躺就躺我这儿吧,他不喜欢别人穿着外衣外裤坐他床上。”

 

“是吗?”

 

“嗯。”平野想到有一回熬夜录制披星戴月回住所,困倦之下直接一头砸在沙发上和衣而寝,过了一会被神宫寺面带惊恐蹑手蹑脚地唤醒,他说你知道家里一般最脏最藏污纳垢的地方是什么吗?平野看着他紧张的神色,一面用蒸汽清洁器在沙发上滚来滚去,心说,不会是……我吧?

 

 

交换了床位,找了个舒适的姿势把自己安顿下,来自空虚腹部的寂寞便占领了主要矛盾,他做好被拒绝的打算,问道,我能叫酒店送餐或者外卖吗。

 

平野慢吞吞地翻身,见他大有久留之势,按捺下轰人的欲望,说桌子上还有蛋糕,没人动过,你饿了垫垫。

 

永濑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和拆食物包装窸窸窣窣的声音让他的困意彻底飞远,他坐起身正想发作,对方把切好盛在一次性盘子里的一块蛋糕递到他眼前。他在节食中,谢绝的话语在喉头打转,突然发现舌尖无味到泛苦,用甜的润一润也好。

 

“好甜,有水吗?”永濑把缀在顶部的草莓都解决了,尝了两口奶油和蛋糕胚便受不了似的停下进食。平野靠在床头,一勺接一勺好似尝不出味道一般往口中塞,他徐徐转头,用眼神示意,再得寸进尺就出去喝风,永濑悟了,乖乖玩手机。

 

 

正以为对方有所收敛的时候。

 

“你怎么看起这个了。”永濑的注意力从手机中抽出片刻,“我想看电影诶。”

 

电视上放着自然探索频道,关于古生物化石遗迹的纪录片,介绍晚期白垩纪的鸭嘴龙化石和霸王龙化石,画面上阳光明媚,普照大地,电脑模拟的示意动画和研究人员的讲解交叉行进。

 

“随便看看,”平野说,自动忽略了对方后半句话,专注入迷的表情却看不出随便。永濑慢慢把手机放到一边,背部蹭着靠枕往上挪了几厘米,正了正躺姿,尝试进入和消化。

 

「这些骸骨作为三千四百万年里仅存的较为完整的恐龙遗迹被保存下来,地球在恐龙治下最为壮阔神奇的年代,所遗留给我们的只是如此有限的信息。」

 

“哈……好可惜。”他不由叹息。

 

“是啊,动物变成化石的可能性好像只有百万分之一,就算没被意外破坏,石化成功了,露出地表被人发现的也很少。”

 

永濑用发掘到什么珍稀矿藏的眼神,看着平野嘴里蹦出一个个对他而言堪称诘屈聱牙的字。后者被盯得心里发毛,咽了口口水,不过是零散时间听到的碎片知识而已,靠,一不小心竟然过脑了。

 

平野不满道,“你干嘛,又不是我算出来的。”

 

 

平野心下不服,稀里糊涂地开始揣摩永濑几分钟前说的那句仿佛挑衅似的话,——就算有些短暂的历史,但他俩独处并不是需要避忌的事情。

 

当然,现在这番情景确实不常有,通常来说这种出行计划缺席的只会是宅到无可救药热一度冷一度都影响兴致的永濑,现在却是他们各躺一张床,百无聊赖看着电视,分享一块甜得发腻腻得犯晕的生日蛋糕,何其惨淡的生日。在他被无力的情绪绑架,内心秩序摇摇欲坠的时候。但更关键的是,

 

“也就谈过一个月,他又不是不知道。” 听起来对目前另一半的成熟可靠颇有自信,对眼下这段关系的稳定,似乎还也不无炫耀之意。

 

永濑先是仔细回溯记忆,恍然明白他是在接哪一句话。该夸赞他思维跳跃,还是说反射弧过长呢。刚刚咽下的两口动物奶油在胃里搅动,开始反酸,上颚、舌面和食道像糊了一层使人不快的粘稠的膜,鬼使神差地,他在反应过来后很快顶了回去。

 

“四十六天。”

 

「……而人类文明存续的时间仅仅不过六百万年,即使乐观估计,最终所能保存下来的文明成果或者破坏痕迹,对于整个宇宙,或地球而言——」

 

“四十五天。”

 

「也不过稍纵即逝。」旁白冷淡克制的声音。

 

平野被自己脱口而出的反驳吓到。

 

“一块去买生日礼物那天你没算上吗?”

 

“我算进去了啊。”

 

“嗯,你算了,”扑哧一声,永濑对他算数能力不加掩饰的嘲讽,惹来正在望天掰着手指头,口中仿佛念念有词的对方幽怨的一眼。

 

“那你记得那天买了什么吗。”

 

“不记得。”

 

“你买了钱包链给我,我还留着呢。”

 

“那你买什么给我了。”

 

“……”,永濑停了两秒答,“我有点忘了。”

 

一时之间静下来,暖风的嗡嗡声还有电视背景音给气氛兜底,不至于让空白的尴尬彻底暴露无遗。平野像是觉得自找没趣似的,低低地嘁了一声,都说好了不提这些了。永濑问,谁说的?他像是杠上了,没打算消停,展开新一轮旧账清算,慢条斯理地说道,哦,应该是谁哭的谁说的吧。短短交往了一个多月后分手那天,平野来找他,眼底里晕开浅浅的粉红,跟哭抽巴似的整个人缩水一圈,两颊凹下去,认真地说我们太不合适,算了吧。永濑随手抽了张纸递给他,你鼻涕别淌下来。

 

你没哭过?一点没有难受过?平野问得带点不甘,仿佛这个问题郁结在他心里很久很久。永濑懒洋洋地把胳膊垫在后脑勺上,整理回忆的同时调换了个姿势,眼里没什么情绪,轻描淡写回道,没有吧。

 

“行,我就知道。” 平野似在冷笑。

 

这时候工作人员一个电话打来让他去楼下会议厅补拍些内容。他手撑在床沿支起身,卷起几件衣服去卫生间更衣,出来时衣冠齐整,滴水不漏的平野紫耀代替了懈怠的沉湎回忆的平野紫耀。他迈步走向房门,没有一个眼神分给对方,淡淡说,“我出去会,你想看电影就看吧。”

 

 

门砰地关上。他没有换台,一切都静止,昏昧的房间里,只剩电视机的彩色光影在他脸上游移晃动,宛若在水族箱里被荧光灯管环绕的,一圈圈重复着刻板行为的观赏鱼。

 

不知道是不是躺得有点太久,酒店过于柔软的床垫仿佛一直一直不停地下落,他也往下陷,抵抗不了重力,在积云里砸出一个空洞,坍缩成一个小点,远看无伤大雅的缺口,他不敢走近和深究。怕再不能继续作壁上观,沾沾自喜这份冷静和清醒。

 

你不是需要用眼泪才能记住的那种人。永濑想。或者说,关于忘记,关于你,我从来没有选择。每一回,每一回目光相接,都是一次重逢。

 

 

 

*

下午那个失败的生日整蛊是决计不能用了,工作人员紧急讨论如何把这个开了空窗的时长给补上,最后想出来的补救方式用预先拍好的素材做reaction,后面如果有更好的法子再看着办。平野心里多少有些愧疚,自然打起十二分精神。

 

到单采环节,成员一个个轮流走进休息室,视线与镜头方向斜斜错过。问题无非是印象深刻的趣闻轶事,礼物,生日祝福。他看的时候从第一句起调开始,便迅速打好吐槽的腹稿。

 

“我都一直有在关注哦,”到神宫寺的时候,他微微转过一点角度,直视镜头,“紫耀想要什么喜欢什么东西,我都会记在心里的。”

 

“好可怕,这个人。”平野单手撑在颧骨处,闻言和屏幕里的人同时漾开笑意,“变态吗。”

 

下一个走进来的是仿佛没有睡醒的永濑,岔着腿,随着思索抬头的动作,眼皮掀开到最大程度,“啊,”工作人员提问完,他眼神追得很远,好像尽头的空白墙壁上开了一扇窗,窗外是永无休止的潮涨潮落,“我想想都送过什么,戒指,衣服,日用品……现在嘛,完全想不到他需要什么。”他目光收回来,肩膀打开,坐姿很惬意。

 

“最近似乎睡不好的样子,考虑会送安眠香薰之类助眠的东西吧。”

 

 

戒指是什么?什么戒指?

 

平野不禁坐直了身子,眼珠凝固不动,时间倒带闪回本来被掩藏的画面纷至沓来,一齐涌进大脑。2014年他17岁来临前几天,大阪阿倍野,两个人傍晚相约互送生日礼物,自己送了实用的钱包链,最后在悬挑的观景台,他用一枚银色的戒指,交换天真纯情的心迹。平野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小指,那里干干净净,空无一物,甚至连戒痕都不见踪影。那天应该是个大好晴天,云蒸霞蔚,回程路上没有牵手,缠绵的影子被抻得很长很长。

 

他很久没戴,从决心闭口不谈那天起。然后从某一年开始甚至再也没想起过。明明爱若珍宝过,但几十天的时间,跟多年浮沉比起来算什么,那时候他懂什么,永濑又懂什么。对方发育后日益冷峻尖利的侧脸线条在眼前挥之不去,直到工作人员忍不住出声唤回他出走的魂灵,他才如梦初醒,反应过来自己刚刚长久愣怔的失态。

 

“不好意思,请问这里可以再来一条吗?”他双手合十作抱歉状,大家自然愿意谅解。

 

拍摄顺利推进,脑海深处另一种时间在奔逝,完全宰制了他的潜意识。狭窄的,颅骨深处的噪音随着从未断过的冷风传来,几个小时前他还在清醒的痛苦里,听着女声逐字逐句念着稿子——

 

「石头冷漠而一成不变的惰性,总让人容易忘记,在漫长的地质时间里它是如何流动、折叠、碰撞和崩裂……它是存储千亿年来生命信息的介质,是消失身体遗留的记号。」

 

「……时间会替它阐明自己。」

 

拍摄结束,他打开门,穿堂风刮过失语的嘴角。

 

 

这时候高桥打来电话,问他休息得怎么样,晚上愿不愿意赶来和他们一起吃饭。他难却盛情,便同意了,顺便发信息给永濑,约了直接在酒店地库会合。等他慢悠悠从电梯间踱到停车场入口时,永濑已经在黑色轿车旁等候,裹了件黑色大衣溶进背景里。墨镜和外套抛来,他稳稳接住。

 

平野熟练地跨进驾驶座,等身边人坐定系了安全带,便发动车子踩下油门,他绕了个弯想拐出车库,但似乎分不清灯光杆的左右,打左转向灯的时候错启动了雨刷,他慌忙关上。永濑见他开不惯国产车,松了安全带锁扣,带子顺既定轨道收回去,找个地方先停车,换我开吧。

 

听话得有点匪夷所思。

 

永濑见平野一言不发熄火下车,不由生疑。平野正绕过车头想进副驾驶座的时候,永濑把头探出窗户说道,你要还想打会盹就去后座躺着吧,舒服点。平野循他的建议默默走到后座,仰躺着,双手交叠放在腹部,郑重又工整得不自然的睡姿。

 

车外狂风落尽,落叶纷飞,驶出地下停车场后才发现夜幕和交通高峰时段已然来临,一辆辆车子鱼贯而行,预计到目的地得耗费两倍以上的时间……他平躺在昏黑的逼仄空间里,如在深海沉潜,车窗外混凝土和沥青的混合物接天蔽日,像是隆起的暗礁,在飞驰间一座一座掠过。

 

“你还记得当时为什么会分开吗。”平野猛不丁冒出这么句话。有人为他背叛镜头和台本,他能做什么呢,他什么都做不了,无以为报,那何妨坦诚一次。

 

在下一个路口,一个急拐弯,他被猝不及防甩得差点滚落到地垫上。永濑没有缓慢旋动方向盘,而是猛一下打到底。对方驾驶风格一贯平稳谨慎,平野内心又是惊异又是后怕。

 

“不是,那不是你提的分手么?”他问。

 

“嗯,我有点想不起来为什么了。”

 

红灯停,永濑压住刹车,翻开主驾驶座上方的遮光板,对着镜子,又是微微昂首又是转到侧脸欣赏自己堪称鬼斧神工的名品鼻,来回拨弄那几根刘海。“别美了,没人拍你。”平野忍不住讥讽。

 

“你再多说两句,我就知道为什么了。”永濑冷哼,从后视镜里看他,“好像是说性格不合吧,当时。”

 

“噢对,”平野眼神慢慢失去焦距,捕捉空气里飘浮的微粒,“……那我尽力了。”

 

这话平野当时也说过,实在不是他中意的回答。我尽力了,这和咱俩完蛋得不能更完蛋有什么区别,无力回天,无话可说,他连再努力一点点的可能都割断了。他一度希望这只是托词,是和其他“我尽力了”一样毫无意义的场面话。但他清楚明白,平野说的尽力,一定是没有任何一丝保留。

 

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愿意再只身钻入一次风暴吗。爱,名声,自尊,他还能押进什么东西?他踌躇不前,而后,平野有了新交情,他俩有了新嫌隙,他终于找到了彼此啮合的另一块积木,一切滑向越来越不可控的结果。再而后呢,死水微澜而已。

 

 

平野手机屏幕亮了,神宫寺发来的,说他们在高尔夫球场玩,一会儿到了可以直接去北门会合。他念给永濑听,永濑重新打开导航定位。

 

“也去打会儿?”永濑随口问道。

 

“不去,你觉得我还有力气挥杆吗。”

 

对方没搭理,话题断在这。平野懒懒地翻了个身,面朝座椅,皮革香味弥漫鼻间,和高尔夫手套有点儿像。他第一次学会打高尔夫是和永濑一起,忘记戴手套,起初两次压根碰不着球,全力转体挥杆却重重击在人工草皮上,震得他手腕手掌发麻。好在他对什么运动悟性都不错,很快找到感觉,两个人约着比谁打得更远,结果自然是他遥遥领先。

 

他站在打位上,春风拂过衣襟,神采奕然,永濑只是轻松笑笑。

 

铭刻在骨子里对赢的执着和天生的征服欲,推着他一直走到现在。那永濑呢,在输之前收手,在赢之后漠然的永濑廉,对胜负没有欲求,难道对任何事物都没有渴望么?他难道从未孤注一掷的豪赌,即便已经能够预见既定的悲观的结局。他难道从未真心想要一件东西,到无悔出尽洋相狼狈不堪的地步么?没有过吗。那会有吗。

 

漫无边际地想着,缓缓沉淀于陷入休眠的意识中,平野阖上了眼睛。

 

 

最终抵达的时间比预计还长一点,导致躺在后座的人几乎睡熟,如果不是疲倦脆弱到极点他很难在这种陌生环境睡得毫无防备,蜷着身子,在静谧的黑色波潮里浮沉。前方是已经打开大灯照明的体育场馆,像是电影里审讯用的强光灯一样白得扎眼又正义凛然。他被围困在明和暗夹缝间,看见神宫寺他们几个在不远处对自己挥手示意。

 

如果真的是电影,在此刻倏然收尾,他们死于一场横祸并被快速掩埋,一系列幸运的偶然使他们的骸骨遗迹在百万年后被抬升到地表,被某个地质学家阅读,或者再无重见天日的那一天。也无所谓。

 

永濑回头看了一眼平野,他为了保护嗓子戴着口罩睡觉,眯成一条缝的眼睛正好卡在口罩边沿,睫毛像翕动的薄翼,窗外泼洒下来微弱的月光,锲刻此时困倦的面容。他突然不是很想唤醒对方。

 

再不用去思考明天的苟合钻营,不用去想退路,不用去回答那一个个令人头痛的诘问。就这么继续虚度下去,延宕下去。

 

直到平野自己睁开了眼睛,他不用做出抉择,庆幸和失落同时穿过心里那块空旷的缺口。此刻他们离得那么远,他背对着,但却知道现在平野只能看见他。我不过是你巨大世界的倒影里的一部分。但他内心陡然升起一种未竟的圆满。

 

“醒了吗?”他问。

 

听到平野嗯了一声,永濑直视前方,五官和身形被车前挡风玻璃扭曲复写,他也直视自己。像是告解,他在心底默念,还是生日快乐吧,接着轻淡的话音随着斜风离开掌心,

 

“醒了就走吧。”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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